站在祖国“四极”的三尺讲台上

编者按

一支粉笔,两肩重任,三尺讲台,四季耕耘。

在第40个教师节到来之际,光明日报记者往西走到帕米尔高原,往南走到海南三沙,往北走到黑龙江漠河,往东走到黑龙江与乌苏里江汇合处,在祖国的“四极”之地探访教书育人者。

他们所站立的讲台,便是我们的教育在祖国版图内所抵达的最远端,承载着边疆孩童的梦,也承载着青年教师的家国情怀、崇高理想和不凡青春。

做帕米尔高原的一株杨树

——访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波斯坦铁列克乡种羊场小学副校长李钰

光明日报记者 殷泽昊 靳昊

新疆乌恰县波斯坦铁列克乡种羊场小学副校长李钰,常常是在中国一天中最晚的落日余晖里结束校园工作的。他也常常将“教师”这一身份延续到校园之外:或是迎着晨光,与放牧路上的留守儿童长谈,了解他们的生活;或是背着星光,去牧民家中家访,询问他们的需要。

李钰(右) 受访者供图

来到乌恰5年,李钰已经爱上了这样的日常。不少朋友问他,放弃都市生活来到这“遥远的地方”,有没有后悔?他却说,多年前,驱车几千公里从四川绵阳到新疆乌恰,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因为在这里,“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初心有了归宿。在他看来,能在祖国最西端帕米尔高原上,成为影响学生一生的教育工作者,这是最浪漫的事!

刚到波斯坦铁列克乡,李钰发现学校附近的一些道路两旁种着杨树。在柯尔克孜语中,“铁列克”是杨树的意思。大自然对中国西陲的这片土地不算友好,这里气候多变,风雨无定。但不论自然环境如何,适应能力很强的杨树都能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李钰说,每一个来到西部建设祖国边疆的人都像一棵杨树,他为能成为这片“杨树林”的一分子感到荣幸。

来到种羊场小学后,李钰发现一些孩子对上学有些抵触。上学的确不如在草原奔跑自由,学习也未必能让他们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但学习能赋予他们选择人生的机会,他不能让学生失去这个机会。为此,李钰和几名老师提出开设兴趣小组,用兴趣把学生“带”回学校。

四年级学生阿卜杜拉聪明伶俐,但一度不喜欢上学。通过调查,李钰发现他是因为成绩不好,缺乏信心,才出现了厌学情绪。于是,李钰和魔方兴趣小组的老师前往阿卜杜拉家家访,并送给他一个魔方,告诉他如果还原不了,可以到兴趣小组来。

第二天,阿卜杜拉说他“转了一晚上,怎么都复原不了”。好奇驱使他回到学校,来到兴趣小组。通过训练,阿卜杜拉成了小组中的“小快手”,他逐渐找回自信,也慢慢回归学校、爱上学习。他的学习态度从此改变,还给自己树立了更高的目标。

李钰一直希望,通过他的行动把教育的能量传递给每一个孩子和家庭,把我国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宏图大略,落实在每一个学生的成长道路上。

五度春秋,大自然依然无情,学校附近的杨树还是那样挺拔。对李钰来说,他早已适应这里的生活,他“不是背井离乡,而是把乌恰当作第二故乡”。

“这里的太阳落得特别晚,时间走得特别慢,足够我静下心来思考如何更好地陪伴孩子们成长。”李钰说,他愿继续做一株生长、扎根在帕米尔高原的杨树,为边疆建设作出教育工作者的贡献,坚守祖国西极的一方讲台,呵护更多的“小树苗”向上生长。

做扎根海岛的“抗风桐”

——访海南三沙市永兴学校幼儿园园长洪美叔

光明日报记者 李丹阳 王晓樱

为了上岛支教,洪美叔足足申请了3次,而她早早就知道,那里并无“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浪漫。

三沙市永兴学校,我国最南端的海岛学校。它身处碧海蓝天之中,也暴露在高温、高盐、高湿、强紫外线的环境里,自然条件艰苦,交通不便。而且,它是三沙唯一的学校,集幼儿园、小学、成人职业培训教育于一体,教育资源紧张,落在每个老师身上的任务也很重。

洪美叔(中) 受访者供图

但洪美叔坚决要去。她的母校海南省琼台师范学院支援建设永兴学校多年,在十几个批次师生的实践下,“上岛”渐渐成为一种光荣、一种情怀。“我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我在求学路上不断得到党和政府的恩惠:助学贷款、精准扶贫补贴、励志奖学金……我的梦想很明确,就是将学到的本领,用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洪美叔说。

申请终于通过,这个心地纯粹的姑娘干脆利落地上岛了。所带之物唯有几盒药,当然,还有一腔热血。

驻岛6年,生活无疑是单调的。“三沙岛屿面积仅13平方公里,永兴岛面积只有2.1平方公里,用45分钟就能把全岛走个遍。”但洪美叔总是用工作将简单的生活填满。尤其是负责幼儿园工作以来,除了日常教学,她还把很多精力放在改造教室等工作中……光是为了采买游戏设施,就前前后后忙活了三个月,既要做方案招标,又要学习了解审批、报账各个环节,还要下大力气说服岛外商人克服运输困难,把东西买过来。

种种琐事缠身,可一个信念撑起了她:外面有的,咱们孩子也要有!

直到现在,她依然会为滑梯交付日的一幕深深感动——岛上各行各业的人自发赶来帮忙,有的开来叉车,有的扛着零件,有的带来工具……略显局促的操场上,来了五六十人,共同见证着孩子们的滑梯落成。

或许那一刻,所有人都更加理解了一件事:这所小小的海岛学校,承载着当地渔民和驻岛工作人员的全部牵挂。“大家倾全岛之力,只为让孩子们能在父母身边生活读书,而不是到岛外就读、成为‘留学’儿童。”她说。

为了不负这份牵挂,从2019年起,洪美叔开始把班级里幼儿每天的表现,写成书信与家长交流,至今已写了300多封。“一开始,只有我写,渐渐地,家长也会学着我的形式,或记录,或回信。”一来一往之间,洪美叔和家长处成了“兄弟姐妹”。教育成为纽带,将人心聚在一块儿。

永兴岛上有一种植物叫抗风桐,生命力顽强,即便树枝被海风吹断了,也可以落地生根,很快便枝繁叶茂。洪美叔说,驻扎海岛的教师就像那抗风桐,任凭风吹雨打,他们都愿扎根下来,守护祖国海岛的读书声。

做极北之地的一束光

——访黑龙江漠河市北极镇中心校教师王忠雷

光明日报记者 李丹阳 张士英 彭景晖

漠河,中国极少数有机会看见极光的地方。漠河县城往北130多公里的北极镇北红村北红小学,一所可以仰望极光的中国最北端村小。

王忠雷(中) 受访者供图

对这里上学的孩子们来说,极光不算稀罕,难得见的,是那束启蒙的光。那束光,来自千里之外,经过颠簸的土路,蹚过没膝的大雪,风尘仆仆地来到雪原;那束光,走进学校呼呼漏风的宿舍,看见报纸铺的炕、3条腿的桌子和两把卷毛飞边的椅子后,还没被“吓跑”;那束光,见识了极北之地一年冰封期长达8个月、最低温度零下50多摄氏度的苦寒后,依然选择留下……那束光,就是王忠雷老师。他用13年温暖而坚定的陪伴,照亮了乡村孩子们的少年时代。

王忠雷犹记得,刚刚毕业的他作为特岗教师来到村里时,常有孩子既期盼又担忧地问他:“老师,你以后走不走啊?”“老师,你什么时候走啊?”以前,由于村子条件太苦,很难有常驻老师,来来走走的老师太多,孩子们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或许,是不忍再看到大家失望的眼神,这位“感性的汉子”终究没舍得离开。3年特岗期满,他把有机会去海南当教师的妻子也动员过来,两口子“以校为家”,安定了下来。自此,十年光阴里,他们是学校仅有的两名教师。

漠河的林场。新华社发

北红小学学生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就20个,最少的一学期只有7个:四年级4人、一年级3人。但这并不意味着老师能轻松些,相反,挑战巨大——老本行是体育的王忠雷,要教语文、数学等所有科目,而且是不同年级的课!为了教好这些孩子,他使出浑身解数:用农村孩子最熟悉的物品自制学具教具、把知识掰开揉碎了讲;不顾路途遥远,只要有空就跑去县城给孩子们选书、找资料;考虑到一些学生家里没有学习环境,就舍弃休息时间,创造条件“课后托管”……

从教13年,王忠雷带出了42个毕业生。“别看数字不多,在‘外面’也就是一个普通班级的学生数,在我这,却来之不易。”王忠雷对每个学生知根知底,连性格、爱好都如数家珍,这背后的付出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实,学生们也知道。采访中,大家纷纷说着“王老师把我们一手带大”的各种故事;作文中,有人写下“王老师是教我知识、关心我的人,是父母不在身边时对我最好的人”……

或许,越是寒冷的地方,人心越容易贴得紧。在这所极北之地的学校,坚守和感恩都如此朴素,又都如极光般绚丽。

做乌苏里船歌的传唱者

——访黑龙江抚远市乌苏镇赫哲族学校教师张喜丽

光明日报记者 安胜蓝 张士英

“我是在乌苏里江畔听着潺潺江水声长大的赫哲族孩子,蜿蜒流淌的乌苏里江不仅给我们赫哲族带来了丰富的鱼类,更给我们带来了保家卫国的精神力量。我会努力学习,长大后为祖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把我的家乡建设得更加美丽……”黑龙江省抚远市乌苏镇赫哲族学校学生周同,在作文里这样写道。

张喜丽(中) 受访者供图

抚远市是祖国东极,这里有中国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也有极度严寒的冬天;这里有波光粼粼的乌苏里江,也有独具特色的民族风情。对周同的指导教师张喜丽来说,祖国东极的抚远市乌苏镇也是她的第二故乡,她的梦之所在、心之所依。

“我来自农村,小时候家庭困难,我的老师鼓励我、资助我考上了大学。当老师是我的梦想,我想把爱传递给更多像我一样的孩子。”2009年,张喜丽大学毕业,来到乌苏镇赫哲族学校,成为一名外语老师。

“这里的孩子太淳朴、太善良了。”张喜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教室,孩子们围着她,喊她“喜丽老师”,叽叽喳喳问她千奇百怪的问题。这些孩子有的是留守儿童,有的家庭困难,因为路远,一些孩子长期寄宿在学校,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这让我意识到,这里的孩子们需要陪伴和关爱,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

张喜丽住进了学校宿舍,一住就是15年,她与孩子们一同学习、一同生活,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和家人。作为“喜丽老师”,她了解每一个孩子的学习情况和兴趣,主动为他们编写教辅材料,课外“开小灶”;作为“喜丽妈妈”,她带着孩子们在周末一起做饭,买来蛋糕给孩子们庆祝生日……15年来,她把一个个孩子送进了高中和大学,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自己却拒绝了调动的机会,年复一年地坚守在这个东极小镇上。

“虽然我是老师,但孩子们教给了我很多东西。是他们让我深深爱上了这片乡土。”张喜丽坦言。在这里,她第一次从孩子们那里学会了做赫哲族特色菜“杀生鱼”,第一次与孩子们共同制作非遗“鱼皮画”,第一次与孩子们一道穿起鲜艳的民族服装,第一次与孩子们玩“鱼王角力”“顶杠”等传统体育游戏……张喜丽常常收集当地新闻和照片,在课上向学生们介绍家乡的最新发展,或带孩子们去乌苏里江畔走走,唱起乌苏里船歌。她告诉孩子们,他们的肩上担负着保卫和建设祖国东极的使命,要把乌苏里船歌在新时代传唱下去。

“祖国东极的土地哺育了孩子们,也接纳了我,成就了我的教师梦。我的许多学生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抚远建设家乡,这是我最欣慰的事。”张喜丽说,“我会继续守候在祖国东极,培养更多乌苏里船歌的传唱者。”

《光明日报》(2024年09月10日 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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